日暮君

CP：绿间真太郎×赤司征十郎

 

00.

因光差产生的明暗区别。

 

01.

赤司喜欢到这个地方来。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黄昏，有时候是夜晚，有时候两三天来一次，有时候还会一天来两次，一待就是一两个小时。

喜欢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这里有什么特别美丽的景色，相反，这里地处偏僻，入眼皆是荒凉的景致，颇有种废旧院子的味道。赤司给这个地方起了个名，叫死路。名字不怎么好听，更没什么好的寓意，但是他喜欢，喜欢这么称呼这里。

这个地方有好几棵大树，树冠繁茂，树荫面积大得几乎笼罩了这片土地。有阳光照射进来的时候，斑驳的景象煞是好看。地上东一块、西一块地分布着一些大石头，附近还会有一些不太起眼的小花在生长。

发现这里完全是误打误撞。国中一年级时某个夏天的下午他避开了管家的视线，悄悄地从学校后门离开，然后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从小优渥的生活让他几乎没遭受过什么磨难，但随着知事的年纪到来，他越发明白自己不是一个普通的人，至少不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愚蠢的、只向往简单生活的人。无论是在课业还是在其他方面，他的优异表现都让他建立起了与他人隔开的无形屏障，也证明了他与一般人不同的事实。于是他更加努力地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读着不适合他这个年龄阅读的晦涩难懂的书籍，凭着天分远远地走在了同龄人的前面，同时越来越不屑于与其他人交谈。

然而再早熟的他也还只是一个刚上国中的男生。家里管教甚严，让他几乎没怎么接触过那个父母口中「不应该踏入」的世界，没怎么看过那个别人眼里「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们的生活。他对自己足够严格，但是他的父母一样会给他施压，有时候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这种压力密不透风的环境里的好奇心足以让他违抗父母的命令。

最后他发现了这个地方。平时只有住在附近的少量居民会偶尔经过，有时会有走累了的老者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人少无疑在他眼中是这个地方的优点。但当初他对这里的破旧颇有微词。不过过了这么多年后再看，他已经能从这片破败中找到些别的东西，然后笑以前的自己天真无知。

今天他过来时这里空无一人。于是他踱步到那个位于东南方的小角落，然后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面前那堵墙，一动也不动。

 

02.

国一发现这个地方后，赤司经常变着法子瞒过家人来到这里。随着次数多起来，他也渐渐认得了一些会定时经过这里的人。不过10年后再来，就几乎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些曾经谈得上眼熟的面孔了。

但是有一件事令他印象颇为深刻，以致于后来他稍微一想就能记起所有的细节。

那天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赤司仍坐在一个几乎没人会留意的角落，毫无去意，直到一个有着绿色长发、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跑进来打破了这里的平静。女孩的脸上是惊恐的神色，她气喘吁吁地绕着这里的大树跑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男孩紧紧跟在她身后，其中有一个还在大喊着“你还敢跑”，其他人则一脸坏笑。看样子是小学生之间的恶作剧把戏。不，也有可能是更严重的欺凌事件。

那几个男孩一加速便轻易地追上了那个女孩。女孩被他们推搡在了地上，他们则围着她站着，看见她被吓得头也不敢抬，更加得意得哈哈大笑，然后脸色一变，又开始吓唬女孩。女孩终于忍不住啜泣起来。

尽管赤司非常看不起这群人--包括那个女孩，他认为他们都表现得非常可笑，但他还不至于置一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女孩于危险而不顾。他站起身来，正要迈步走向他们的位置，却在这时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物停住了脚步。

一位绿发少年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驶向那群小孩，那劲头硬是令那几个干坏事的小男孩分散开来。少年到了女孩身边时急急跳下自行车，丝毫不顾自行车倒在一边，只是慌忙挡在女孩的前面，然后向那几个小男孩喊了些什么。赤司所在的角落距离那里有点远，所以听不到少年说的话。

少年虽然看起来跟自己的年纪差不多，但是太瘦弱了，一看就知道是斯文不善动武的人，要是那几个混混似的男孩围起来打他，他未必有胜算。赤司这样想道。果然，那几个男孩之中没有被吓到的吼了回去。

令赤司没有预料到的是，少年快速拿起自行车篮里似乎早已准备好的木棍，略显疯狂地向那几个人挥去。他的动作很乱，但是气势足以把男孩们赶跑。看见他们跑远后，少年立刻转身蹲下察看女孩有没有受伤。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在低声安慰着女孩。女孩一把抱住少年，放声大哭，少年则轻柔地拍着女孩的背部安抚她的情绪。

这两人应该是兄妹吧。那种发色并不多见，这样的两个人上演的不正是兄妹情深的戏码么？

这个少年的行为在赤司看来也应该是愚蠢的，但是这一幕却让他有那么一点不愿这么想的冲动。莫非是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事情所以会比较有感触？还是说他根本就是感受到了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悲哀？他过分理智冷漠，不可能做出哪怕一次彻底暴露情绪的疯狂行为。

等到女孩不再哭泣的时候，少年扶着她站起来，然后带她坐上自行车，推着车走出了这个地方，逐渐离开了赤司的视线。

这件事就这么突然地开始，又突然地结束。后来赤司家里的人发现了这个地方，而且加强了对他的看管，在国中那段时间里他几乎再也没有成功地独自出来过。升上高中后，赤司的性情更加孤僻，令人难以捉摸。他甚至说出了一些令父母震惊的话，差点被怀疑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但自那之后，没有人再敢违背他的意愿。不过那时的他已经许久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了。

 

03.

高中尚未毕业的赤司已经开始接管家族事业了。在学业上游刃有余的他腾出来的时间全部都用在了拓展业务上。

野心勃勃是对那时的他最恰当的形容。他想要所有人臣服于他，他想要只手遮天，他想要站在世界的顶峰。

在他野心日益膨胀的初始，一切都很顺利。他打算在大学毕业后再出现在公众视线中，但幕后活动并没有妨碍到他大展身手。在外界不知道的情况下，人们只知道赤司家族的势力越来越大。

赤司觉得当时的自己简直像入魔了一般，明明嘲笑其他人庸碌无为的自己才是最幼稚的。虽然那样的状态也不过持续到大二的结束，赤司还是觉得自己醒得太晚，以致于错过了对于大多数人来讲最美好的纯真时光。他蓦地发现自己没有做过很多事情，那些本应比着魔似的追逐成功要重要得多的事情。

一次改变了赤司人生轨迹的意外的发生让他狂躁的内心彻底地平复下来。从此他退出了竞争的舞台，去寻找其他更值得追寻的东西，慢慢地明白了许多以前无论如何也参不透的道理。

他变得比以前爱笑。本以为直到自己要死亡的那一天才能觉悟的赤司收心了，代价是，他不能再听见任何声音。

也不能在与那个人重逢的时候说出哪怕一句赞美的话语。

 

04.

耳朵听不见后，赤司想了很多，然后他想起了这个地方。自然而然地，他又成了这里的常客。

赤司很快就学会了根据口型判断对方在说什么，日常的基本对话是没有问题的，因此知道他听不见的人少之又少，如此一来，他外出时会少很多困扰。

这天赤司来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在了。于是赤司走到平时喜欢待着的地方，坐在一块大石上，背靠着身后的树干，视线缓缓地放在了站在东南角的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年纪与赤司相仿。男子长得很高，应该有一米九。长相清俊，皮肤偏白。至少从外表来看，是个文质彬彬，又带点清冷气场的人。若还要说此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话，就绝对不能忽略他那头绿发。

这个人正是赤司在国中时见到的那个保护妹妹的人。没想到过了这么些年头，重返此地见到的会是他。赤司开始默默注意起了这个人。

他经常会来这里，然后站在那个角落，进行小提琴练习。赤司没办法知道他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也不知道他弹奏得好不好，他所知道的，仅仅是男子闭眼弹着小提琴的画面非常好看，也就日复一日，一次次地把这样的画面收在眼底。

因为都是这个地方的常客，两人经常能碰头，不过都是对视一眼，接着擦肩而过，各自去做各的事，从来没有除此以外的交集。

对此，赤司觉得有点可惜。那个人很有可能会和他谈得来，有可能与他成为朋友。或许对一个还未曾对话过的人下此定论不太妥当，赤司也仅仅是从平日的观察和当年那件事的记忆来获取对那人的印象，但赤司的直觉很少出错。

久而久之，赤司感到他们俩都有和对方相识的想法，不谈能否成为朋友，至少在这里见面时能打个招呼，在其中一人离开时能道声告别。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赤司注意到了一个变化的细节——那人在收拾好琴盒离去时会多看赤司几眼，颇有种欲言又止的感觉。只可惜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了，都没人踏出那第一步。这样的结果是，那个人开始尴尬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赤司让人去查他的资料，才总算是得知了他的名字——绿间真太郎。

 

05.

在这个地方的相遇似乎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偶尔没能碰见的时候，赤司就会发觉，自己对绿间的在意程度超出了预料的范围。这个发现令赤司重新思考起了某些东西，却又什么都不是。

绿间喜欢站在东南方的角落、面对着墙弹奏小提琴。如果是出于不想被打扰的考虑的话，这样的举动便非常合理。

赤司一般会在绿间的斜后方找位置坐下。他应该不知道自己被默默注视着的事，因为赤司总会在他转头的时候及时不着痕迹地转移视线。虽然这样做了，但如果真的不想被发现的话，他完全可以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只是他并不甘心自己的举动丝毫不被察觉。

他隐隐有种希望自己猜错了的期望。

从资料上来看，绿间应该是个严谨认真、一丝不苟的人。和赤司预计的一样，绿间和他同龄，也在上大学，不过绿间读的是音乐类专业。他的家境一般，自己的学费虽然因优异的表现而被免了，但妹妹的学费，还有日常生活开销，这些都是问题，因此他在其余时间还会打工来帮补家里。

这些都是赤司从冷冰冰的文字里得知的，要说他对绿间最切实的看法，还是来自于眼前的、真实的人。看起来绿间与当年手忙脚乱地保护妹妹的少年已经不同了，但是内里那颗心是否也变了，赤司不得而知。

绿间非常努力，来到这里时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拉动琴弦，似乎不知倦怠，这跟资料上说的一样。要是以后看见绿间成名的新闻，赤司不会惊讶。

每逢想到这里，赤司都会觉得后悔。

为什么，当年就没有靠近一点点，去听下绿间的声音呢？

 

06.

当你过惯了平淡的生活，就会以为以后会一直这样，殊不知转变就在眼前。赤司现在总算是明白了这句话。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振动，将赤司的思绪拉了回来。掏出手机一看，是家里来的电话。他挂断后查了下短信箱，果然是收到了母亲发来的信息，内容是今晚临时要去赴个宴会，他必须马上回家准备。看了看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怪不得要家里要通过打电话来引起他的注意。赤司便也不再久留，起身打算离开。

但他立即停住了脚步，因为他看见了——绿间正向他走来。

在他面前站定后，绿间开口道：“你好。”

“你好。”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赤司微微抬头看着绿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他可以看清绿间某撮不帖服的头发，可以看清绿间长而密的睫毛，可以看清绿间眼眸里的，他的身影。

赤司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终于勉强能算是相识了。

“我还有急事，要先走一步。下次再聊。”

赤司的笑意没有减退，而后他看见绿间也微微一笑。

“再见。”

“再见。”

赤司绕过绿间，往大街的方向走去。他不知道的是，以后他再过来时，不会再见到绿间了。

 

07.

原来那是道别。

赤司没有刻意去查绿间的去向。他知道，这段生命中的插曲，已经结束了。

再也不会有一丁点的声响了。

FIN.